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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批判的深层意味

1998-08-26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贾平凹这部小说里写了一些扣人心弦的非凡事件和人物冲突,他虽不着意渲染,甚至对事件和冲突采取“散点透视”或“间离”处理,但这种无情绪笔端反而强化了事件和人物的日常性、必然性。

《高老庄》的故事家常而平实,作者于日常生活中潜孕奇峭和冲突,人物性格的最后形成也不在风口浪尖。作品写语言学家高子路携其年轻漂亮的画家妻子西夏,返故里高老庄探亲的故事。人物出场和情节过程以时空顺序种植,写法上彻底摒弃了叙述者在读者面前晃来晃去的讨厌身影,读者看的不是一位作家写的书,而是观看现实中一段未加遮掩的生活。水清常无鱼,地秽多生物,割取一段社会和时代的原生态景象一是要有勇气、二是要有功夫。原生的东西虽与荆棘杂芜但却是真的。若生活被提纯了,人物被修养了,一段时代被画卷化了,就难免有虚的伪的以至假冒的东西被掺合其中。用观念过滤生活是中国作家的痼疾,结构上的技巧看似炮打真人,拆开来其实是耍把戏。写日常生活如何写出趣味而不琐碎,写衣食住行如何不至干枯而要渗出文化历史的油质,这是作家见功力的地方。贾平凹在他90年代的前三部长篇小说中一直在进行这种实践,只是到了《高老庄》,这种实践才获得了一个完整的果实。写非战争时代的日常生活,不要刻意设置人物对抗和尖锐情节,但也不要排除突发事件和险要人物,生活之水任其流,流下悬崖成瀑布,泄入深涧为渊潭,贾平凹这部小说里写了一些扣人心弦的非凡事件和人物冲突,他虽不着意渲染,甚至对事件和冲突采取“散点透视”或“间离”处理,但这种无情绪笔端反而强化了事件和人物的日常性、必然性。我总觉得,贾平凹是在演练一种冰里取火或风中点灯的高难动作。

《高老庄》里的几位主要人物,于日常中见形象,于细碎行为里见性格,或者疲里疲塌汤汤水水,或者干练利落风风火火,都是些未经修剪的脾气,都是些二重性格或多重性格的人,复杂而真实,亲近而可审美。这部小说里最主要的人物是被其丈夫称作“大宛马”的西夏,这位大个子的女画家以当代知识女性的视角审美当代农村,她敢于介入种种事件,又不乏热情和纯真,其价值观念是开放的、现代的、又是乐善好施的。

贾平凹在这里不遗余力地挖掘,反复而倔强地挖掘:中华文化的珍贵之处、闪光之处,他不因其价值永久而爱屋及乌,金屑虽珍贵,在眼也为病,平凹用近乎冷酷的刀笔挑剔着;同时,对国民性格的劣质部分,他也不因为其祸害历史而连锅端,这里的剥离和检索可能伤及许多人,甚至权者威者,所以做这个活儿需要受得宠辱,需要忍得生存的泼烦和苦焦。

形式逻辑主义创造的西方现代科技成果,入侵到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,包括最偏远的山区和最缺少文化的乡民。苏红的发迹及受挫,蔡老黑的失败,菊娃爱情上的两难选择等,莫不起源于两种文化冲突的火力网。这里,受中国传统文化漫淫越深的一方被杀伤的深广度更大,而另一方作为占领者或掠夺者,得之一点都要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。《高老庄》里,作者并不着意展现这种冲突的外在形式,而是解析两种文化的深层意味及其持有者背后的逻辑支点。单就“公开”高老庄丑陋的矮人文化便可见贾平凹剖人的残酷和自剖的无情,其执著和顽强不是惊天动地也是杜鹃泣血。

有人问平凹:把你苦焦成这样又没人理解,你到底是为了什么?

为了什么?为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建设,为了中华文化的健全和延续。事情虽还不至于可怕到不改造矮人就要亡族亡种的地步,但思想家的前瞻性和艺术家的回顾习惯,使他不得不将自己定位于这片艺术求道者的“百慕大三角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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